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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现代专题

关于萧劳书法的随笔

萧劳 行书自作诗 102×42.5cm 纸本 1984年


《中国书画》杂志寒白先生索稿,说该刊拟介绍萧劳先生。我近冗忙不堪拟不应。但寒白说:您写过萧先生的文章。我惭愧,因为当年收在《现代书法家批评》系列里的小文十分简短,还是萧娴与萧劳合为一篇的。今时光已过近二十年,我说愧为少作,或非虚语。于是应承写篇短文,算作我对萧先生的一点新认识。

可是,真的动笔时,我却临纸茫然。萧劳先生辞世已十余年,他连一本像样的书法集好像也没出版过,而他的《萧劳诗词曲选》,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。《萧劳书法选》更是找不到。我因此失望而怅然。当年鼎鼎大名的萧先生是北京书坛的代表人物,又是诗坛的耆宿,是北京书法研究社的创始人和主要参与者,岁月就这样不留痕迹吗?是我太粗心没有珍存那相关的文献?还是一代人物原本也没有打算青史永驻?披阅着寒白借来的《萧劳诗词曲选》,《双调沉醉东风·解嘲》映入眼帘:

做生意知将蚀本,卖文章为了饔飧。从来未负人,一向能安分。 管银钱不占分文。半夜何曾鬼叫门,看老子登床睡稳。(其一)

黄脸媪难搽红粉,白头翁早堕青云。隆冬冷不禁,盛夏炎尤甚。 历浮生多少寒温。莫放今年婀娜春,且醉向花间睡稳。(其二)

数岁月人生易老,惜光阴客兴当豪。回肠酒味浓,放眼山容好。 换春衣出郭游遨。野草闲花看几朝,千百盏风前醉倒。(其三)

说无用谁还似我,逞才能也自由他。衰年喜钓游,暇日胡涂抹。写竹枝算甚诗歌。云懒花娇聚一窝,着一个闲人较可。(其四)

通过上面四首自嘲曲调,萧劳先生的人生情怀也散落而出了。用散、淡、闲、适四字概之似无不可。萧劳(1896~1995年),原名禀原,字钟美,号重梅、善忘翁等。原籍广东梅县,生于河南浚县。曾任河南省政府主任秘书。建国后,与张伯驹共同发起成立北京书法研究社。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,北京分会常务理事,中山书画社副社长,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名誉教授,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等。萧先生以诗、书著名于世,但却清风入怀,淡泊自适,以艺术自娱,寿登百龄,于世无求。

萧劳 行书自作词稿


笔者上世纪90年代初游京华,早闻萧先生大名。后于1994年曾有一次造访萧先生,时萧先生已99岁高龄,他的女儿接待我时说:父亲年事已高,很少见客人,耳也较背了,听说我来,老人表示欢迎。及至我进了府发现老人住得不算宽敞,在一个小卧室的书桌旁,萧先生静静地坐着。见我进屋,他女儿略作介绍,萧先生和我握了手,老人神态闲淡,但精神尚好。我请教了有关书法方面的问题。萧先生语调低缓从容,表示他现在偶尔写写字。他问我写不写诗?我答:喜欢,但写不好。他说多读古人诗集,读多了就慢慢会写了。萧先生曾对女儿说:“诗是吾家事”,常以家世世代代爱诗为诫,其祖父、父亲都有诗集问世。其祖父亮飞公当年在故乡开封和朱彊村、黎太初等十人相唱和,闻名于时,人称“夷门十子”。萧先生十几岁即作诗。1917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,师从黄节、吴梅等名家攻诗词曲。朱、黎乃清代词坛大家,可见家学。黄、吴乃民国文苑名手,可见传承。

萧劳 行书自作诗《花朝将近》 27×43cm 纸本 1976年


在这样的家学与传承中成长的萧劳,耳濡目染,自然文学修养不凡。据其女儿说,老人一生视诗如命,诗词生活即是他生活的组成部分。可惜文革浩劫,老人的诗词曲作品毁于一旦,逾万之数,仅存两千左右。除《萧劳诗词曲》传世外,还有《萧斋吟草拾遗》流布。先生本色是诗人。检索前辈书画家乃至其它文化、科技界名人,所涉绝不仅限于专业领域,而是博学于文,多好吟咏。如苏渊雷、陈省身等即是。至若书画界名家,几无不长于诗词之人。随便例举一些名字,如于右任、王蘧常、郭绍虞、朱东润、沈尹默、潘伯鹰、白蕉、李天马、郑逸梅、吴昌硕、郑孝胥、齐白石、黄宾虹、潘天寿、沙孟海、林散之、张伯驹、启功、张大千、胡小石、游寿、高二适、郭沫若、陈师曾、溥心畬等等。萧先生晚年淡泊名利,近乎京城隐士,唯与张伯驹等旧友诗词往还,交淡如水,情见乎辞,“白头翁早堕青云”,“看老子登床睡稳”,因其恬淡,乃登寿域,美意延年。

中国传统文化以“性命之学”之学为极致,唯修心养性可以“度百岁,尽其天年乃去”(《黄帝内经》)。若汲汲于名利之客,离大道自然日远,于是戗杀天性,攀附应酬,天真不存,天年日损而乐此不疲。此正萧劳先生之为“人瑞”之深因也。相比而言,如今世风浇薄,争名逐利,无论艺术水平如何,却是作品集纷纷,精装问世,炒作风行。笔者觅萧劳书法集而不获,实萧先生在世时便无此念因而无像样作品集出版之故。记得李可染先生生前就对笔者说:出作品集要慎重,印在纸上,后悔都来不及。展览也要少办,与其露丑不如藏拙,一旦有满意作品再出版、展览不迟。先生之语让我记忆深刻。先生之见竟似萧劳先生之为,看来,自古圣贤皆寂寞,非偶然也。思及此,笔者感慨良多。

萧劳 行书自作诗《友至》 33×14.5cm 纸本


关于萧劳书法,笔者资料匮乏,也无专深研究,不能多置喙。以愚见,萧先生书法植根唐书,出入褚遂良与李邕。他自谓“醉墨纵横信手涂,吾书只宜属草稿。云摩碑仿李将军,尤爱郇公五朵云。”“其间河南最秀发,结构稍稍见风骨”、“平生嗜书原性情,不向人间贪浮名”(《吾书歌》)。萧先生以诗遣怀,以书抒情,皆适意之事,不求闻达,故无炫技于世之心,其品格襟怀,正在超轶凡庸,而其君子藏器,顺性至命,近乎道家天放境界,令人钦仰。

“吾自搦管书吾诗,吾诗比书或过之”(同上引)这句自评,让我想起齐白石翁“吾诗第一”之说,也让我想起溥心畬氏“我不是书画家,我是经学家”之论。个中滋味,足堪玩味。萧劳书法略嫌体势面貌单调,变化不多,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,使他自自如如的书写显得自自然然、率真平和,毫无造饰,一派清空刚劲之气盈楮。我相信这正是萧先生的平常处、隽永处。

——《中国书画》杂志2010年11期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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